作家劉心武先生文摘:

 

他說自己的成名作:

 

      说起刘心武,总绕不开他近三十年前的那篇《班主任》。这部小说在让他一举成名的同时,恐怕也成为他此生“撕扯不去的符码”——“我被它定位在一段逝去的时间里,这是我的幸运,同时也是我的不幸。”

 

他談“紅樓夢”引起的一切:

 

  我应该首先是听取,加以消化,然后再考虑要不要回应,以及如何回应。

      这是出乎我意料的。我不是科班出身,不是这方面的正式研究人员和教授,只是一个爱好者和业余研究者,我参与这个讲座并不是要观众都来认同我的观点,我希望的是引起人们的兴趣:没读过《红楼梦》的能找来读,原来读不下去的人能产生出往下读的兴趣,读过的还想再读……红学在民间的空间因此大大拓展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自己是一个定居北京的中国作家,只用母语写作,最应该汲取的营养,最应该引为借鉴的,应该还是自己民族的经典文本. 曹雪芹及其《红楼梦》,就是我们中华民族不朽魂魄的一部分。阅读《红楼梦》,讨论《红楼梦》,具有传承民族魂、提升民族魂的无可估量的意义。我们如果热爱自己的民族,希望她发展得更好,那么,解决眼前切近之事和深远的魂魄修养,应该都不要偏废,应该将二者融合贯通在一起,不能将二者割离,更不可将二者对立起来。

他談寫作:

      我自己的写作,一直基本上循着写实的路子前进,我任何一本书都不是畅销书,但却都是“常销书”。

      求大,往往便会显得空;如果不空,又往往过于沉重,超过了一介书生能负载的程度;并且超出了自己的专业范畴,因此既解决不了问题,又丧失了行业优势。

 

      我为自己拟定了几条写作规箴:

1 )耕耘时不要想着收获,一定要真正作到埋头2 )不再将就心外的牵动,自己爱写什么就写什么,爱怎么写就怎么写;3 )原有的思路轰毁,不足惜;保持终极关怀,但不必焦虑;4 )深知这个世界不是单为我而存在的,但相信自己必能找到可以一舒胸臆的空间;5 )我不可能为任何人代言,却自信人间有知音: 6 )为我自己高兴,并乐于自嘲。

 

      他们写作的路数,他们的秘诀(倘若真有这种东西的话),他们的甘苦,他们的长处和短处,都渗透、体现在他们的作品之中。

 

      书便是我们写作的导师。好书自不必说,就是中庸的书乃至坏书翻翻也不无益处——你可以知道不应该写什么及不应该怎么写。

 

      生活是我们写作的更好的导师。读书不与生活相联系,去思考,去动情,去参悟,去发现,那就只是个书呆子。写作的才能,从特定的角度来说,其实也便是把对生活的领悟同对心爱的文学书籍的启发结合起来,迸发出火花的那么一种能力。从深刻意义上说,你具体的导师很可能便是你自己。

 

      有人说我是去体验生活,可是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同北京城里芸芸众生的生活本是联在一起的,我就在生活之中,我内心的体验从未空虚过,我总是感到来不及把自己的体验及时地写出来。

 

他對自己的定位:

 

      新的文学震撼力来自比我年轻的一代的作家,我对他们既不嫉妒,也不艳羡,因为在人生的阶梯上,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光辉照人的一级,在文学的园地中,也应该不能总是一株一种花永处最诱人围观的境界。

 

      想到我调动过自己的聪明才智,抓紧时机作出过必要的努力,那么,尽管我开放过的花朵已然谢落枯萎,我仍在胀成浑圆的果实,我并无希望达到所谓的永恒,我终将被更年轻的生命淘汰与遗忘,我也问心无愧!

 

      从此我该不再自卑,也不再妄想。

     

他探索人性與文學的關係:

      继续探索人性,让读者在“心理体操”中化解内心的焦虑和失衡。

 

      岁月是一把雕刻刀,一次次的社交活动便是刀锋的旋动,社交令我们在社会中渐渐成熟,或许我们会成为社会中的一朵艳花,一只硕果,但检视自我,会不会磨平了棱角,消弥了性格呢?

 

      乐于远离所谓的崇高伟大,尽管我精神上有自己的终极追求,我却愿宣布周知:我不想过所谓清贫的生活,正如我也不向往挥金如土大款们的世界一样;我在物质上不该匾乏,我要过一种雅致的有尊严的生活。

 

      以自己的心沟通读者的心,以理解唤起理解,以作品燃旺人的良知,这便是我的追求。

 

      我有我一贯的文学理想,我在自己认定的追求阶梯上攀进,那就是从正当社会性关怀,到入情开掘,到人道主义呼唤,到人性探索,并且我总是从常人常情常理中去升华,但我的作品里没有超人的宗教激情与原旨性虔诚。这对热衷于此的某些人来说可能会不仅大失所望,而且无比鄙夷,但我想我这样的美学元,也该能有一隙生存空间,我对他人的美学元尽可能友善,也祈盼自己的文学理想和实践得到宽容。

 

      北京景永远使我陶醉。然而更令我动情的是北京人,又特别是最普通的北京市民. 他们看到了我的一切,美态和丑态,我也洞悉了他们的一切,高尚与卑微。我读通了一部书:人·生活·社会。

 

他寫建築:

 

            文学是审美的产物,是诉诸心灵的。建筑也有很强的审美功能,而且,好的建筑,是把人的因素放在第一位,并能使人的心灵得到震撼或慰藉的。这是文学与建筑的最大的通感

 

            古老的胡同四合院或杂院里面,它们于我来说,不仅是一种装载生命的空
间,也是一种生命存在。

 

            法国雕刻大师罗丹说过,美其实是无处不在的,关键是你要有一双能发现美的眼睛。经过我们自己搜寻、发现的美,更能构成我们人生途程中的一种惊喜,而这种美,往往就在我们家门口!我们千万不要忽略了家门口的风景啊!

 

他品味歲月人生:

 

      岁月真如一面筛子,不知不觉中筛去了轻浮,留下了厚重。

 

      年岁越长,那岁月的筛网漏眼似乎便越大。网眼太好。原来颇耿耿于怀的,现在只觉实在算不得什么,任其从网眼漏下,只觉得轻松,而原来并未真以为然的,一番筛动后留在了筛面上,沉甸甸的,提醒我人生的权利和义务所在,使我懂得珍惜、珍重、珍爱。

 

      筛下的即使是我舍不得的,也只好认头;筛剩的即使是我负之沉重的,也只好承担。仔细想来,这便是人生。

 

      岁月的筛子,筛掉虚伪,留下真实;筛掉矫情,留下真情;筛掉混沌,留下清醇。

 

      我越坦诚,越想无忌,我所说出的,就越是我这个年纪才说得出的话。我的话已无法年轻,更不可能童言般宁馨。

 

      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割断历史,历史是很具体的东西,它首先就是我们祖辈、父辈所做过的事,好事和坏事,得与失,功与过,产生出及于我们的祸与福。

在我们以青春的勃勃英气体现出激进的批判、革新精神时,我们切记不要崩断了生命的琴弦,我们无妨留下几分保守”——保住我们传统中的精华,守住我们代间衔接延续的链环!

 

      你不但要学会抗争,更应学会妥协。

      你不但应向往崇高,更应适应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