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主義的實踐者

一代詩魂徐志摩

 

世界日報記者/劉愛真

世界日報週刊20031020

 

9 月底一個微雨的週末午后,「一代詩魂徐志摩研討會」在紐約杭特學院(Hunter College)展開,這個可以容納數百人的演講廳內,坐滿了近300名聽眾人,徐志摩的後代子孫、郁達夫的兒子與媳婦、林徽因的姪子等人也都與會,一時間,彷彿徐志摩的詩魂再現,會場充滿抒情與浪漫的氛圍。此項由華美協進社(China Institute)人文學會發起主辦的「一代詩魂徐志摩研討會」原計劃在華美協進社內舉辦,消息傳出後,在北美的華人文學愛好者圈裡掀起口耳傳播的漣漪,由於想來參加的聽眾響應熱絡,使得預先報名參加研討會的人數大增,遂商借可以容納較多聽眾的杭特學院舉行。

 

徐志摩後裔首次公開露面

 

華美協進社為了辦好這場在美國地區史無前例的研討會,早在今年年初就已著手籌備,並由徐志摩的家鄉浙江海寧博物館提供許多徐志摩本人與故居的史料與照片,同時在徐氏家族的支持下,先於8月舉辦新聞記者會,宣佈此一訊息。記者會當天,徐志摩的獨子徐積鍇、長孫女徐稘 (Angela H. King)孫女徐放 (Fern H. Tse)、長孫徐善曾 (Tony Hsu)、曾外孫金昌漍 (Bentley King, 徐稘之子)、曾孫女徐文慈 (徐善曾之女)都出席了記者會,這是首次徐志摩的子孫輩公開在華人社區露面,讓關心徐氏後代的華人,終於得見徐志摩身後的子嗣們如今的生活與成就

 

而在正式的研討會上,研究徐派與近代中國文學的學者與詩人們,則從不同的角度提出他們對徐志摩在詩歌、散文、教育上的研究與看法;此外,為讓現場觀眾感受徐志摩詩歌與散文的浪漫美感,特邀請三位朗誦家王東、石新平、與尹慧,在會中穿插朗誦徐志摩多首著名的詩歌與散文,並透過演唱家尤雁的歌聲,唱出徐志摩詩歌中的情思與情懷,讓塵封了72年的徐志摩思想,重新給予客觀公正的詮釋,蕩漾在每位聽眾的波心。

 

徐志摩是中國30年代著名的浪漫派詩人與散文家,逝世至今已經72年,在他短暫的35年生命裡,因為反抗傳統的封建思想而作出許多驚世駭俗的舉措,他一生的情愛史與婚姻不只轟轟烈烈、並且被認為悖禮違俗,不見容於當時社會,至今仍受爭議,使得後人對他在愛情故事與性格上的議論多過他之於近代中國文壇的貢獻。數年前,因為台灣公共電視台拍攝了描述徐志摩生平的電視劇《人間四月天》,在海峽兩岸再次掀起全面的徐志摩熱;然而北美地區的華人雖對徐志摩不陌生,卻從未見過有關徐志摩的學術討論,而西方學術界有關徐志摩著作的英文譯本也付之闕如,在此種情況下,此次研討會更有不凡的意義。

 

出身商股之家

 

研討會由徐志摩的長孫女徐稘揭開序幕,稘是徐志摩的孫字輩中被認為外貌與身形酷似徐志摩,且中文最流利的徐氏後代,她簡短地表達了徐氏家族對此次研討會的重視與關切,也希望未來家族中人有機會承繼其祖父的文學修為與貢獻。在學者的演講開始前,先由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班學生謝逸,放映與徐志摩有關的老照片回顧,在她的介紹下,觀眾可以隨著這180多張照片,走進徐志摩的生活、文學、與愛情世界,用視覺感受詩人的短暫生命。

 

徐志摩在1897年出生於浙江海寧的商股之家,是家中的獨生子,有過兩次婚姻。徐氏家族歷代以來,在商場與政治上成就不凡,他的父親是浙江海寧的商會會長,然而唯獨徐志摩棄商從文,雖然攻讀的是經濟與政治學,卻對文學天賦異稟,選擇文學這條路,並且在近代中國文壇大放異彩,雖然文學生命只有10年多,卻留下諸多至今仍被人傳訟的現代詩與散文

 

徐志摩在1918年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就讀經濟學,1921年赴英國留學,在倫敦康橋大學當特別生,研究政治經濟學。在英國的兩年,深受西方教育的熏陶及歐美浪漫主義和唯美派詩人的影響,啟發了他對詩歌與散文的熱愛,留學返國後開始發表大量的現代詩歌與散文,並參與發起成立新月社,與胡適、陳西瀅等人創辦《現代評論》周刊,至北京大學、東吳大學、中央大學等學府任教,教授英美詩,主編《晨報》副刊《詩鐫》,與陳夢家、方瑋德創辦《詩刊》季刊;與聞一多、朱湘等人開展新詩格律化運動,影響到新詩藝術的發展;他也曾遊歷蘇、德、意、法、日、印等國,大量引介歐美文學至中國;並在1924印度詩聖泰戈爾訪華時任全程翻譯。徐志摩的作品以詩居多,著有詩集《志摩的詩》、《翡冷翠的一夜》、《猛虎集》、《雲遊》等;散文作品則有散文集《落葉》、《巴黎的鱗爪》等。其中《自剖》、《想飛》、《我所知道的康橋》、《翡冷翠山居閒話》等都是傳世的名篇。

 

生命中的三個女人

 

而在徐志摩備受爭議的愛情故事方面。圍繞著他生命中重要是張幼儀、林徽因與陸小曼這三個性格完全不同的女人,她們給予徐志摩文學創作靈感的泉源,也成為他人生悲劇的根源。

當徐志摩決定去美國求學時,他的父親依照中國傳統的媒妁之言為他安排一門親事,找到家室與財富門當戶對的張幼儀,雖被徐志摩拒絕且父子經過激烈爭吵,最後他不得不接受這樁沒有愛情基礎的婚姻,在1915年與張幼儀結婚。不過這樁婚姻最後以離婚收場,19223月兩人在柏林離婚,11月徐志摩還在國內發表了離婚宣言,宣示了中國青年追求戀愛自由的新世紀的到來,成爲當時的頭條新聞,被稱作中國現代史上第一樁「西式」離婚,在當時的封建社會下自然也引起議論。

離婚後的徐志摩,將完美的現實追求落在社交名媛陸小曼身上。陸小曼當時為有夫之婦,丈夫王賡還是徐志摩的好友,兩人的戀情成爲當時最轟動的社會新聞之一。他們在經受了許多痛苦折磨後終成眷屬,而婚禮上得到的不是祝福而是斥責與咒罵,還遭到證婚人梁啓超聲色俱厲地訓斥:希望勿再做一次過來人。婚後的徐志摩並沒有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父母的不諒解,以及陸小曼揮金如土的習性,使得徐志摩終日為生活奔波而使創作陷入枯窘。

徐志摩一生中另一個重要的女人,是有民初才女美譽的林徽因。林徽因在少女時代與徐志摩曾有過一段惺惺相惜的戀愛,不過二人間戀情真相究竟如何,至今依然是個謎團。徐志摩在1931年搭機前往北京趕赴林徽因的演講時不幸飛機失事身亡,結束他35年短暫卻璀燦的生命。

而這三個性格迴異的女人後來有著不同的際遇。被認為代表傳統的張幼儀在離婚後至德國投靠二哥,並獨立撫養二子彼得,但彼得還來不及長大便染疾病故。張幼儀後來回到中國,成為銀行家與商場女強人,至56歲時再婚,80多歲病逝於紐約。而陸小曼受喪夫之痛的打擊,後來絕跡於過去沉迷的社交場合,一生素服,致力整理徐志摩的日記與著作,可惜因為徐志摩的日記流落在不同的人手中,陸小曼手中的資料並不完整,最後終未能如願。陸小曼在1933年至硤石為徐志摩掃墓時,寫下:「腸斷人琴感未消,此心久已寄雲嶠,年來更識荒寒味,寫到湖山總寂寥」;至於林徽因後來則嫁給梁啟超的兒子梁思成,兩人均為中國著名的建築師,夫唱婦隨。林徽因在52歲時病逝北京,她在徐志摩遇難後,曾寫了幾句話悼念:「這夢幻似的人生轉了幾個彎,曾幾何時,卻輪到我在這風緊夜深裡握吊他的慘變。這是什麼人生?什麼風濤?什麼道路?志摩,你這最後的解脫未嘗不是幸福,不是聰明,我該羨慕你才是。」

詩品與人品不可同論

 

徐志摩的詩與散文獲得不朽的聲名,卻因追求自由與愛情的執著使其毀譽參半。長期研究中西文學比較的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系講師王海龍在研討會上發表了以「徐志摩的人品與詩品」為題的演講,談及徐志摩一生的生、死、詩、與戀。王海龍說:「徐志摩的一生中充滿矛盾,主要是因為他浪漫多情的愛情故事,但抱持理想主義的徐志摩活著就是為了詩與戀。」不過王海龍認為,就詩品方面來看,評價一個文學家,不該以常人的標準來評價,因為這其中含有道德、倫理判斷與個人修養的成分,多少欠缺公平性,而應該以詩人的標準來評價徐志摩的詩品。王海龍說:「文學圈不是光榮榜,不能用百分百的純道德來看待一個文學家;作為一個詩人,徐志摩至少代表了那個時代的永恆,因為永恆與美學本身比道德、偏見、功利要活得更久。」

 

而就人品來說,王海龍認為徐志摩其實是更坦蕩、毫不遮掩的。他認為徐志摩也許不是一個出色的丈夫與父親,但若撇開世俗的偏見,用顯微鏡去看當時的中國與西方社會,文人藝術家的風流韻事不少,只是沒有公開,沒有搬到檯面上公然歌頌而已。當時的中國舊社會制度其實默許男性可以有婚姻以外的地下情,但是不容許損害家庭制度;「相較之下,徐志摩的行為則顯得更坦蕩蕩,我們不能因為道德的偏見而忽略他在文壇上的地位以及對人類的貢獻。」而徐志摩遭到物議,是因為他挑戰社會制度,不但公然發表離婚宣言,還寫詩歌誦愛情,毫不掩飾自己,等於顛覆封建社會的家庭制度,如果他的行為受到讚揚的話,會對當時的社會造成巨大衝擊。

 

徐志摩青梅竹馬的摯友郁達夫在徐志摩過世後,曾在悼念徐氏時寫道:「志摩生前,最為人所誤解。而實際也許催他速死的最大原因之一的一重性格,是他的那一股不顧一切,帶有激烈的燃燒的熱情。這熱情一經激發,便不管天高地厚,人死我亡,勢非至于將全部宇宙都燃燒成赤地不可。發而為詩,就成就了他的五光十色、鮮豔迷人的七寶樓台,使他的名字永留在中國的新詩史上。以之處世,毛病就出來了;他的對人對物的一身熱戀,就使他失歡于父母,得罪以社會,甚而至于還不得不遺詬于死后。情熱的人,當然不能取悅于社會,周旋于家室,更或至于不善用這熱情的。」

 

徐志摩在愛情生活的諸多波折,不見容於當時社會,他的心中難免積鬱諸多吶喊,只能在詩歌中傾吐與抗議,他的許多詩也充滿對現實社會的不滿,以及對自己理想世界的響往。例如他在1925 年所寫的《這是一個懦怯的世界》,當時他正與有夫之婦的陸小曼戀愛,在當時的傳統社會下遭到非議,他在傳統道德觀念下感受的精神痛苦,便以詩來反映心中的黑暗現實。他在詩中寫道:「這是一個懦怯的世界,容不得戀愛,容不得戀愛! 披散你的滿頭髮, 赤露你的一雙腳; 跟著我來,我的戀愛,抛棄這個世界,殉我們的戀愛!我拉著你的手,愛,你跟著我走;聽憑荊棘把我們的腳心刺透, 聽憑冰雹劈破我們的頭,你跟著我走,我拉著你的手,逃出了牢籠,恢復我們的自由! 」此外,他的另一首詩《這年頭活著不易》,同樣也暗示著自己雖有天生的瀟灑與坦蕩,仍飽受現實無奈與精神壓力。

 

然而,從另一方面來看,對於一個詩人來說,人生有缺憾才能創作出偉大的作品。王海龍認為人生的圓滿是一個喜劇,但是人生的悲劇也許會成為史詩。他說,「如果一個人過得太好是寫不出好詩的,世界上許多事物是因為有了缺憾才美,例如維納斯的雕像;例如古典文學紅樓夢的結局,這些都將成為一種永恆的力量。因此可以說徐志摩的短短的一生充滿了缺憾也充滿了滿足。」

 

散文成就在詩歌之上

 

一般大眾論徐志摩,會立即與「詩人」畫上等號,實際上,徐志摩的著作除了詩,還有散文、戲劇作品、以及政治評論。他的現代詩寫出近代中國難得的浪漫抒情,因此讓人印象深刻;然而,在文學的領域上,與徐志摩同一代的文學家中,周作人與梁實秋都認為徐志摩的散文成就其實要高過他的現代詩。紐約大學中國現代文學教授徐旭東便以「徐志摩的散文」為題,在本次研討會上提出徐志摩在散文上的成就

 

徐志摩的的散文創作量不多,但是很受到喜愛,其中散文集《巴黎的鱗爪》、《落葉集》、《秋》等都是絕佳的作品。張旭東認為,小說詩歌像美麗的外衣,而散文則像內衣。任何一個時代,散文都是當代文學最重要的成就,有了散文之後才有詩歌、小說與戲劇,「因為散文的創作最精妙與細微,最有形又最無形,最內在又最外在,無技術可靠,不裝腔作勢,也最真實。徐志摩自己說『散文是草率之作』,但是他的散文可以像跑野馬,一寫就收不住,自由自在的不受約束。」

 

張旭東表示,徐志摩是30年代新月派的散文作家,他的散文在當時是特立獨行的,「因為徐志摩的散文不是扳起面孔來寫的,而是一種自由獨立的風格。與當時一派本土作家如周作人等的散文相較,徐志摩的散文寫的是實,周作人等鄉土派寫的是虛。例如徐志摩的散文大量寫及巴黎、倫敦的異國情懷,描繪的是西方的自由主義,即使是寫中國境內的人文感受,也是華麗中充滿感情,充滿積極進取的理想主義,與中國傳統含蓄的社會境界完全不同。」而當時新月派散文的一批人多是西化運動下的英美留學紳士,他們富足、洋氣、充滿趣味,且講究氣勢華麗,擁抱現代理想主義。

 

浪漫聲中引致批評

 

徐志摩感受美感受愛的散文風格,在辭藻與技巧上無考挑剔,梁實秋曾評論徐志摩散文的形像是親熱的,想要與人拉近距離。他的文字充滿著內心的傾吐,彷彿把內心的一切都掏出來給人看;然而徐氏的散文言美說真,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卻也引起爭議。張旭東表示,徐志摩在當時貧困、苦難、批鬥到極點的中國社會中去言美,民眾如何能夠了解呢?在當時一片救國聲中,一般的民眾與鄉土派作家沒有閑情雅致去欣賞徐志摩的浪漫唯美派散文,在當時眼界未開的中國,大眾也不了解他的異國情懷;因此徐志摩的散文雖寫得精采,也難免被評論為他雖廣見世面,卻活在自己的天真世界裡,對民生疾苦不了解。

 

而徐志摩感時憂國的一面卻少為人知,特別是他的政治觀點。徐氏在歐美留學時,主修的是政治與經濟,因為他的詩歌成就高,少有人注意到他的政治立場。不過,徐氏雖追求感性,但也不放棄理性,對政治批判毫不留情,甚且有他獨到的見解。例如徐志摩曾表示他贊成聯俄的政策,也贊成共產主義,但認為共產主義不適合中國,也反對因為聯俄政策而讓當時的蘇聯來干涉中國的內政。

 

北京大學的薰陶與成就

 

徐志摩雖是歐美學派,與北京大學的淵源則相當深厚。北大筆會的會長姚學吾以同為北京大學校友的身分,在研討會上談及徐志摩在北大的影響。徐志摩因為崇拜梁啟超在解放中國思想上的貢獻,拜梁啟超為師,曾在北大度過短暫的生活。後來兩度在北京大學任教。姚學吾表示:「三十年代的北大在人文科學的領域上是崇尚自由獨立的精神,甚至保有傲慢的校風與散漫的精神;此種校風對許多人來說是一個好現象,適合培養特殊的人才。而徐志摩一方面受到北大自由民主的人文精神薰陶,一方面也帶給北大文學思想上的解放與啟發。」

 

徐志摩1922年自歐美留學歸來後才在學術與文壇大放異彩。1924年,印度詩聖泰戈爾(Rabindranath Tagore)華,徐志摩被推派為文壇代表,全程擔任翻譯及招待,徐徽因也參與接待,在當時被中國文壇譽為盛事,報紙媒體以「蒼勁如松、挺拔如竹、貌美如花」來個別形容三個人的交會,一時間徐志摩在文壇的地位再度提昇。他於1924年起在北京大學任教,所開的課程是《近代英文文學與未來詩派》,一年後他辭去北大教職,直到1931年再次回到北大任教。

 

徐志摩以一個詩人的熱情,扮演了中西文化交流的橋樑。他不但翻譯英美的詩,並將歐洲及英國的文學大師如雪萊(Percy Bysshe Shelley)、濟慈(John Keats)等詩人推介到中國,在中國埋下一顆顆豐潤肥沃的種籽、直到今日依舊開著繽紛的花朵。令人感嘆的是,徐志摩在北大與其他大學任教時,個人創作卻已經少了過去的激情,不比以前在倫敦留學期間給林徽因寫信時的熱情奔放。姚學吾表示,當時徐志摩在兩所大學任教的總月薪約500多塊大洋,而當時毛澤東在圖書館工作時每個月工資才8 塊大洋;但徐志摩的薪資仍不足供給第二任妻子陸小曼的豪奢花費,他為生計奔波,因此也不再瀟灑,只有課堂上講詩時,才得以短暫地陶醉他所愛好的英國浪漫詩情中。

 

永不落朝的海洋

 

文壇著名的詩人,目前為耶魯大學駐校詩人鄭愁予當日也受邀以「永不落潮的海洋」為題,從詩人的觀點,談徐志摩詩中的情思、情懷與情趣。鄭愁予表示:「一般人以為徐志摩寫的都是詩情的、夢幻的,其實這是不對的。他在社會關懷這方面的詩也不少,他的詩也有關於戰亂流落、貧困、農村生活、勞動階級等,其中除了情懷之外,徐志摩在五個詩選集中被選出的作品,屬於情思的與情趣的也不少。

 

16歲開始寫詩的鄭愁予認為,詩人是天生的,只待時機的觸發。他認為徐志摩的人生觀只有單純的信仰,那就是追求自由、愛、與美,希望在個人身上實現。而在他10 年的寫詩歷程中,因為受到英倫維多利亞時代浪漫主義的影響,見識到英詩在浪漫中對社會有強烈的關懷,因此也造就他詩中的多面性。

 

徐志摩出身於一個封建又富裕的商人家庭,但受西方資產階級自由民主思想的影響和「五四」精神的濡染,使他成爲一名反封建的資產階級知識份子,他的反封建、追求自由的理想的也常在詩中出現。不過他的理想主義在當時的現實社會不僅不易開花結果,還常常遭到扼制與摧殘,使得他只得借詩與散文來撫慰受傷的靈魂。他曾在《自剖》一文中寫道:「個人最大的悲劇是設想一個虛無的境界來謬騙自己,騙不到底的時候,你就得忍受幻滅的莫大痛苦。」

 

對於徐志摩的英年早逝,鄭愁予則有不同的看法。他說:「徐志摩於壯年逝世,正是在詩人生涯開闊如海洋、海潮上漲的當兒,也許潮停之後終會落潮,但他留下的詩成為古典,永留在文學的高處,永不再有落潮之日。他不需要冗長的生命,特別是在災變中的中國,文人活得久並不見得是成就是福氣,我們該為這些早夭的詩人感到慶幸。如果他一直活到反右活到文革,他也許必須放棄藝術原則,因為寫詩事事要講真話。」

 

徐志摩的子嗣成就在科學

 

徐志摩的生平因為他短暫精采的人生而受到世人不斷的關注,因為徐氏家族沒有文人的淵源與背景,使得他後代子孫的發展,少有人去追蹤他們的足跡。過去有關徐志摩的討論,無論是書籍與評論,太多人詮釋他的精神,但從未聽過徐氏的家人發表過看法,趁著此次機會,大眾終於得以聽見徐氏家族的聲音。徐家相當重視研討會的內容,徐志摩獨子徐積鍇不但熱心提供徐志摩的一些照片與史料,徐氏家族三代成員也從美國各地來到紐約公開露面,大方地提及對志摩的感想,也讓大眾一窺徐氏後裔的發展。

 

目前徐氏三代均定居美國,在各自的專業領域中發展,其中徐志摩的獨子徐積鍇已經86歲,目前定居紐約,四個孫子中以英語為母語,在美國出生的曾孫輩則離中文遙遠,沒有太多機會接觸中文,更遑論中國文學。徐積鍇表示,父親過世時他才9歲,在他童年的記憶中,與徐志摩相處的時間不多,對父親的印象有限,而難得相聚的時間裡,徐志摩是個慈愛的父親。父親過世後,他都由母親張幼儀照料,他以「這一生都靠母親」來形容他對張幼儀之間的依賴。

 

徐志摩的後代中,徐積鍇學得是工程,徐志摩的四個孫子大部分學的是工程、數學、以及設計,少有涉獵文學的。不過後人對祖父仍是相當推崇,長孫女徐表示很崇拜自己的祖父,認為徐志摩是個優秀的文學家,敢於自由地表達自己,即使有時寫作會得罪人,也不顧輿論與批評,想說就說、想做就做,很灑脫奔放;至於祖母張幼儀在他的印象裡則較務實,且韌性很強,覺得沒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到的。徐稘說:「祖母的家庭觀念很強牆,希望我們能夠在一起,家人不要分散。」在中國戰亂時,張幼儀以堅韌的意志保護家人,帶著4 個子孫與兩個侄孫離開上海,從廣州到澳門與香港,後來輾轉將家人安排到美國,她卻因為簽證的關係無法入境美國,待在香港近20 年後才得以來到美國與他們團聚。

 

徐志摩的長孫徐曾善是耶魯大學的工程學博士,他表示對祖父沒有印象,但卻相當推崇,「祖父也許不是一個家庭式的男人,沒有太多時間留給自己的家人,但是他對自己的文學創作卻相當堅持。徐曾善表示希望親自感受祖父的文學,數年前他特別對祖父的生平做了一些研究,但因為有關徐志摩的英文文獻缺乏,所知有限;於是他在五年前去了歐洲,特地到祖父過去留學過的地方走了一趟,倫敦、劍橋大學與巴黎等地,追蹤他的足跡。

雖然徐曾善的中文能力有限,他未來的心願是寫一部以徐志摩為故事背景的小說。

 

至於徐志摩的曾孫們都是在美國出生成長,對中文的理解能力有限,金昌漍說,對曾祖父的名聲與所到的敬重,在美國的感受並不深刻,但是當他有機會回中國時,感受到徐志摩在中國的份量與地位,無形中肩上多了一種使命感。徐氏的後代中,至目前為止,金昌漍所學是唯與藝術有關的曾孫輩,他主修美術史,目前在紐約廣告公司工作。

 

一如徐志摩的好友胡適對他的描述:他的一生真是愛的象徵,愛是他的宗教他的上帝。.他的失敗視一個單純的理想主義者的失敗。他的追求,使我們慚愧,因為我們的信心太小了,從不敢夢想他的夢想。他的失敗,也應該使我們對他表示更深厚的恭敬與同情,因為偌大的世界之中,只有他有這信心

 

徐志摩如同一扇窗,讓東西兩方的人窺見了彼此文學藝術領域中的無價之寶,在他辭世72年後,他優美的詩歌與散文、鮮明的性格、對理想的追求,並非偶然留下的,永遠不會在人們的心中消失蹤影。